受访专家简介
//// 艾伦·杰·华纳(Alan Jon Warner)
华纳鸿业建筑设计咨询(北京)有限公司总裁
艾伦·杰·华纳有着20多年的医疗设计经验,他2008年来到中国,正式开启了中西医疗设计的实践、结合和创新之路。对于医疗设计,他一贯主张关注患者体验和感受,重视清晰的流线、易理解的细节和便捷的就医流程,努力创建一个温馨、舒适的诊疗和愈合环境。他的医院作品不仅创意独特、形象鲜明,也高度基于运营模式,为众多国内国际顶级医疗机构打造了专属的品牌形象。从医疗机构的前期策划定位,定制化的规划设计,到运营中的降本增效与战略规划咨询,这种全链条的服务模式也为业主带来了不止于设计的价值增量。中国养老领域的发展,也是他极为关注的,他希望结合美国养老的成功经验,加强对中国养老设计的整合研究,利用在医疗建筑设计的优势,找到中美模式最佳的契合点,在中国医养结合建筑领域开拓前行。
01
建筑设计30多年,医疗设计从业20多年
Q:通过您的履历了解到,您从事建筑设计30多年,20多年医疗设计经验,是建筑学和艺术及艺术史双硕士,从建筑到艺术,从大建筑范畴到集中医疗设计,您觉得自己经历了哪些变化?
艾伦:在我几十年的经验中,全球技术和治疗方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我们正生活在自希波克拉底时代以来医疗进步最激动人心的时期。我们见证了放射疗法、机器人手术、癌症免疫疗法、器官移植学、人工智能诊断、基因组解决方案、干细胞疗法的兴起。作为一名医疗设计师,我为能够为支持新技术和治疗空间做出贡献感到自豪。

艾伦·杰·华纳在第六届中国医疗建筑设计年会介绍循证设计与基于运营的定制化医疗策划
但医疗领域还有另一个方面让我感到非常振奋。我们可以通过设计使患者及其家人更好地参与护理与疗愈过程,从而使医院环境发生根本变革。基于循证设计,作为医疗策划师、规划师、和设计师,我们现在能够有效地通过环境设计改善患者治疗结果,缩短住院时间,并鼓励更多的家庭参与到护理中来。我想提供两个对我个人很有意义的例子,他们使我和团队认识到我们作为设计师的目的是帮助患者更好的在医疗环境中疗愈。

麻省总医院Yawkey癌症中心屋顶花园
在南京国际医院的医疗工艺顾问设计中,我们团队和业主一起,对波士顿麻省总医院进行了参观考察,这个项目是在麻省总医院国际部的运营理念下进行医疗规划和设计的,在参观癌症护理中心的走廊里,有数百件由患者准备的艺术品。我们被带到了能俯瞰城市天际线的屋顶疗养花园。在那里,一个被推着轮椅来到花园的癌症患者显然感到病痛的不适,但一旦她被带到花园,她的脸放松了,身体来自疼痛的紧张释放了,你能看到她不再受疾病的束缚,而是沉浸在花园的美丽和自由的时刻。可见环境对患者疗愈和康复的意义非凡。
我的第二个例子发生在我在为肯塔基州医疗中心进行设计工作期间。医院的目标之一是对患者家庭提供足够的支持,设计团队因此被要求创造支持艺术项目的空间,通过与本地艺术家合作创造出一个充满活力和色彩艳丽的环境。医院开放给患者的第一天,我们看到许多家庭在最紧张的时刻在充满光的中庭仰望新的雕塑,最终笑容绽放在他们的脸上。
这是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应该做的事,为患者和家庭在医疗和舒适方面提供以人为中心的利于疗愈的护理空间。
Q:从美国到中国,由设计到生活您觉得有哪些不同之处?
艾伦:在我在中国工作的15年经验中,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方面是家庭如何参与为患者提供安慰和护理。在中国这更像是一项传统,家庭在患者住院期间参与照顾患者,而在门诊期间也有许多家庭成员协助患者。
在美国,医疗护理期间的主要任务交由医护人员,因此更多的关注点放在教育家庭方面,以便他们在患者回家后提供合适的护理。美国较短的平均住院时间有助于满足这个特殊需求。
我们的医疗设计实践侧重于将中国护理的最佳实践与西方护理的最佳实践相融合。因此,我个人觉得有趣的是,西方护理正朝着在住院期间更好地让家庭参与的方向发展;而在中国护理中,有向更多家庭提供医疗教育,使其在患者回家后继续参与护理的趋势。

复旦国家儿童医学中心安宁疗护病房(华纳作品)
我们在中国看到的另一个积极变化是对于已经到达生命末期阶段的患者,人们开始逐渐接受着重提供安慰的临终关怀。家庭可以在患者的最后日子里在一个充满爱、像家一般的私密环境中与患者共度安宁的时光。
02
所有的设计理念都来自于对项目的合理解读
Q:多年在医疗前期策划和工艺流程方面的经历,您是怎样将这两种工作与建筑设计融合到一起的?
艾伦:“所有的设计理念都来自于对项目的合理解读”,这是我在从事建筑设计的第一天一直记在心里的一个观点。一个项目不仅是对空间数量和大小的简单计算,它还必须包含从场地到房间内的所有需求。一个房间既要有支持其技术功能的面积单元,也必须支持人的文化、视觉和心理需求。因此,前期策划、医疗工艺、与建筑和室内设计在我们的设计中被融合成一个无缝的定制化整体过程。
在项目的开发中,我们必须充分了解从预期的患者数量引起的需求,以计算医护工作量、房间利用率、房间类型、房间数量,以及与财务预期相一致的部门组织。与此同时,我们开始制定泡泡图,这是一级医学规划的第一步,不仅定义了不同部门在垂直和水平方向上的邻近关系,也开始解决那些至关重要的空间设计特质,如场地进入、景观、公共空间等。

医疗建筑设计过程中的不同团队协作过程
可以说,前期策划为建筑提供了运营基础并指明了医疗的模式,工艺流程规划以此为基础延伸出空间的组合逻辑,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则通过独特的设计语言把空间的组合与文化、美学、心理学结合起来。这种综合的方法使得建筑师致力于增强医疗规划的运行逻辑,而医疗规划师同样致力于增强设计的空间效果。这也是室内设计师、建筑师和医疗规划师,能够通过协作创建一个互相支持的统一设计的基础。
Q:说说您最具代表性的医疗建筑设计和医疗工艺规划案例。
艾伦: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的精力主要集中在为需要复杂方案、拥有独特场地条件以及非凡进度要求的高端医院提供设计解决方案上。我们的工作涵盖了前期策划、医疗规划、室内设计以及建筑服务。下面是一些近期代表性项目:
南京国际医院

南京国际医院
作为中西医疗流程相结合的高端国际医院项目,前期策划由华纳与国际运营顾问团队PHI共同合作完成。建筑采用围合型布局,裙楼屋面设置屋顶花园,贯彻对接自然的设计理念;工艺设计遵循“一切以患者为中心”的设计理念,设立六大卓越中心。
南京国际医院功能堆叠图
项目特点:科学的运营为导向的项目管理推进流程。运营理念前置至整个项目前期阶段,从策划、到设计整个阶段的贯穿。国际化医疗运营理念和国内理念的完美结合和融合。
项目规模:160,000平方米,500床
WARNER建筑工作室负责规划、医疗规划和建筑建筑设计。MGB麻总百翰(麻省总医院布莱根全球咨询,前PHI)负责战略和运营规划。中建设计负责设计施工图设计。
客户:港卓江苏医院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西安中大国际医院

西安中大国际医院(图片由Perkins Eastman提供)
西安中大国际医院位于西安市曲江新区,定位为高端国际医院,建成后将成为以心血管、骨科、妇儿、肿瘤为特色的三级甲等综合医院。空间和造型设计采用去机构化设计原则,为患者提供有别于传统医院,更具人文气息和温度的疗愈环境。医疗工艺高度贴合京东方健康的运营理念,打造符合医院战略发展和运营发展的流程设计。工艺流程设计的创新体现在多个方面,包括以患者为中心的理念、以疾病为中心的布局模式、智慧化医院创新等。最终为实现主诊医生负责的中心制管理理念、MDT多学科融合、以人为中心的诊疗模式、“康复+”等服务特色提供了定制化的基础设施。

西安中大国际医院医疗功能概念规划
项目规模:13万平方米,500床
WARNER建筑工作室负责全过程医疗规划。PE是设计总承包,负责设计管理、建筑和室内设计,中国中元负责施工图设计。
客户:西安曲江中大置业,运营:京东方健康
儿童安宁疗护领域的先行探索

长沙蝴蝶之家儿童安宁疗护病房

上海利群医院儿童安宁疗护病房

上海复旦儿童医院(国家儿童医学中心)安宁疗护病房家属等候交流区
随着大健康理念和人口老龄化的到来,安宁疗护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其中儿童作为更加特殊的群体,更需要我们的关注,这方面世界上相关案例还很有限,我们有幸在觉群基金会的支持下积极探索了一些模式并得到了院方和患者家人的良好反馈。
03
设计的艺术:创造有利于人们生活、自由和追求幸福的空间
Q:在城市背景下,医院设计将如何发展?
艾伦:我们过去的15年经验表明,越来越多的医院正转向位于城市的场地,涉及到更为复杂的容积率、场地密度、绿化比例和场地进入的要求。这有两个原因,首先是为了服务更多人口,特别是在人口老龄化的社会,医院必须更靠近人们居住的地方;其次就是城市扩展使得周边可用的大型场地越来越少。城市环境下的医院开发会导致如下几个显著的设计变化。
第一与场地进入有关,由于场地面积有限,为了实现全人行院区,所有汽车和后勤车辆需要进行类似机场的垂直组织。这也导致第二点设计改变,患者体验不再始于一个宏伟的广场,而是始于地下停车空间,其主要移动是垂直而非水平方向的。因此,这要求地下室要开放,设有下沉花园,引入阳光,提供更好的体验。这又促使在B1层为患者和访客提供商业、餐饮和其他商业设施等设施的需求增加。

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中心医院
第三个设计城市医院的不同点在于:由于距离患者更近,医院可以更专注于提供符合当地医疗需求的专业卓越中心。这些卓越中心能够在一个地方提供主要的检查、诊断和治疗功能,为患者提供更友好的环境,从而减少了患者在医院内行走的需求。
第四,城市医院的高密度特性导致了不同的堆叠体量,这使得建筑师能够准备更具吸引力的建筑体量,更具动态性、垂直性,并在视觉上更好地与城市环境中更高的商业结构相对应。
Q:您的创意灵感创意都源自哪里?您设计的哲学是什么?
艾伦:如前面我们谈到的,我们在项目的规划阶段就开始捕捉最重要的概念和细节,这些将在设计中产生积极影响。由于我们是一家在中国医院拥有丰富经验并基于西方实践基础运作的公司,因此首先理解客户的基本需求至关重要。是什么驱使他们推动创建新医院?这绝不是单一的原因,总是创新、本地需求和回馈社区的结合。
了解我们所工作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该地区的自然条件和文化是设计概念发展中最重要的两个元素,这些元素都可以融入设计的特点之中。此外,客户还期望要了解医学研究、诊断工具和治疗类型中的创新,以准确在设计中诠释出全新面向未来的医疗设计解决方案。上述所有因素,加上我们基于运营模式的定制化方法,我们的设计也因此得以反映了每个项目的独特性。简单来说,我们的设计理念非常直接,它自然而然地,从自然、客户需求、当地环境、全球思想以及护理的人文核心演变而成。

济南唐冶医疗城(华纳作品)
Q:您设计一个医院项目的流程有哪些,重要的是什么?
艾伦:在问题三中,我已经回答了有关在设计流程的一些内容。我可以补充一些流程上的重要细节,以使医院项目的设计更加顺利。
• 项目开始时运营领导团队已经就位,对运营服务发展理念有相对清晰的目标。
• 投资者或医院管理者明确规定了医疗、财务、人员、人口统计和社区服务目标,作为战略规划的一部分。
• 与当地政府在医院的目标与愿景方面达成共识,建立良好关系。
• 一个明确定义且符合实际的项目进度表,包括土地获取、融资、设计和施工。
• 决策过程应纳入客户、地方政府、设计师和承包商的考虑因素。明确并且遵循良好的决策过程可以节省时间和金钱。
• 在进行任何医学规划或建筑设计之前,要有经过充分考虑的项目运营测算与前期策划,这也是我们所提供全链条服务的重要一环。

科室工作量清单计算(点击查看大图)
Q:面对不同的客户,您是如何跟他们进行有效沟通的?
艾伦:我们进行的每一次医疗策划咨询和设计的都是根据客户的定制并且独特的。然而,话虽如此,在与客户互动方面也存在一些共性。
客户和建筑师都必须明确关键领导人是谁,他们的角色、参与点和决策权限。一旦这些都就位,必须明确时间表(特别是定期会议)和可交付成果。尽管这些对所有项目都是必要的共同点,但对于建筑师来说,充分了解每个客户的目标和需求至关重要。因此,建筑师必须在定义这些目标和需求时保持灵活,并有责任确保它们在整个项目中得以保持。而做到这一点的最佳方式是“你需要比客户自己更了解他们”。

跨学科的循证设计团队(摘自华纳2023年在中国医疗建筑设计师年会学术报告“定制化医疗策划与循证设计理念在中国的实践”)
Q:您是怎样理解医院空间的艺术性的?
艾伦:设计师往往容易陷入创造空间的宏伟之中,包括尺寸、形状、颜色和材料。但艺术的精髓在于患者和家人在这些空间中的参与,使它们充满活力。
让我给你讲一个很多年前关于我母亲的故事,那时她在一家长期护理机构。和大多数居民一样,我母亲身体状况不佳,情况很艰难。在设施的中央,连接着居民护理区的是一个开放的厨房和用餐区,从那里可以欣赏到朝南的花园美景。这个空间开阔、通风,装饰着各种艺术品。每周一次,女士们都会被邀请帮忙为其他居民准备一顿饭。我母亲,无论感觉有多么糟糕,都会下床,因为没有什么比和其他女士们一起聚会、聊天并做一顿美味的晚餐更让她开心的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感到幸福,没有痛苦。女士们就是那个空间的点亮者,她们的笑声让整个空间充满生机。
在很多方面,这就是设计的艺术,创造有利于人们生活、自由和追求幸福的空间。

肯塔基大学马奇纳中心的艺术装置
04
关于行业:唯一不变的是事物将不断变化
Q:未来医院建筑和工艺流程将会怎样发展?说说您的畅想。
艾伦:在医疗保健领域,唯一不变的是事物将不断变化。我们无法预测未来,但我们可以为此做好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始终在寻找方法,使我们设计的空间更具灵活性,以适应未来的变化。
通过与客户的沟通,以及我们所看到和相信即将发生的事情,以下是我认为这十年里将改变医疗保健的八大趋势。
(1)患者360:通过综合和多学科方式追踪每个人健康的预防性综合医疗。这将由人工智能诊断推动,通过远程医疗解决方案提供实时信息,以赋予个体在健康决策中的充分自主权。
(2)关注健康:减少严重健康问题的主要预防措施是对个人健康指标、健身情况、和营养的密切关注,以及对特定人群的社会健康决定因素进行全面认识。

加州大学圣地亚哥贝克精准医学癌症中心
(3)精准医学:由基因组学推动的为个人量身定制的医疗解决方案,根据每个人的病症与基因进行调整,采用定制化的生物制剂实现个性治疗。
(4)人工智能驱动的健康活动:整合个人历史与群体医学历史的数据,提供最准确的检查、诊断和治疗解决方案。
(5)高层次可持续性:不仅要实现能源减少和水资源管理,还要创造更健康的空气质量环境,例如对医院家具、材料、粘合剂和涂料中常见的有害化学物质进行严格调查,创造更纯净的空气质量,有助于康复。
(6)适应性/韧性:包括医院通过模块化建设迅速重新配置,以及医院能够抵御自然的强大力量(风、水、地震),使其能够在国家灾难时期继续运营的能力。

华纳以运营驱动的360度医疗咨询设计服务
(7)运营驱动:基于满足医务人员和行政人员需求的操作模式设计医院,以最有效地运行设施,以提供最低成本的最佳护理。
(8)定制化医疗设计:更多的医疗机构会采用循证设计过程来进行设计与规划。设计目标需要与领导层的目标、患者社会学特征、地区的疾病发生率以及医疗人员的技能保持一致,以便医院能够有效地组织和规模化经营。同时,每一个设计决策都以为医院带来循证的设计价值为基础,实现通过设计满足患者的治疗需求、缩短平均住院时间,同时提供激励、赋能和治疗的人性化空间。
(9)转化医学科研基础设施设计,另外的一个趋势是转换医学研究型病床和基础设施的建设仍然是中国医疗建筑中的相对非成熟领域,随着国内医疗护理水平逐步高质量的发展和科研力量的增强,符合细分化专科领域的设计,以更好地支持科研和治疗需求,这也是我们重点关注与实践的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