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上,新疆温宿医院的同事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们正在消防演习:如果病房遭遇火灾,医生们该如何逃生?

这一幕,马上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15年前,我在手术室里遭遇的那恐怖的一幕。

那天下午,我配合我们柳主任做第4台手术,那是一台腹腔镜胆囊切除术。胆囊三角已经处理好,我们开始把胆囊从胆囊床剥下来。剥下胆囊,再把胆囊取出来,缝合好戳孔,手术就完成了。当时,我们大家的心情很轻松,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就可以休息啦。

突然,手术室的内走廊上,传来了惊恐的惨叫和杂乱的声音:“起火啦!”

麻醉医师和巡回护士马上冲出去了解情况,又马上跑回来和我们通报。起火的房间,和我们相隔了3个手术间,是在器械准备间里,燃烧的东西是器械准备间里的布类包。

当时,因为相隔比较远,我们的手术间还没有被影响到。我和柳主任以及洗手护士,没有理会外面的吵闹,我们的唯一念头是,赶快把手术做好,就可以把病人送出去。

因为病人处于全麻状态,肌肉松弛,没有自主呼吸,需要呼吸机维持他的呼吸。要移动病人,必须要手术床和呼吸机同步移动才有可能。而手术台和呼吸机不仅体积庞大沉重,根本就没法移动。何况病人身上还插满了各种管子。

好在病人的呼吸道,已经插管,全部由呼吸机控制。我记得当时给病人供应的是纯氧气,病人排除的废气,通过管子排到手术室的外走廊上。也就是说,手术间的空气,再不好,也影响不到全麻的病人。这是后来病人平安无事的最大的关键。

过了一会儿,烟雾渐渐地从手术室的内走廊,通过门缝钻了进来。我们的手术间里,开始弥漫着烟味,我们的眼睛开始因为烟熏而疼痛流泪,麻醉医师和巡回护士已经跑到了手术间的外走廊上。

我和柳主任,那时候根本就意识不到危险正在向我们靠近(因为全麻的机器有报警装置,如果病人生理指标检测到异常,机器会发出报警的声音,所以,麻醉医师在外走廊上可以掌控和观察到麻醉机和病人的状态)。

突然之间,我们手术台正上方和门框正上方的空调通风口里,疯狂地冒出了滚滚浓烟,没有几秒钟,手术室就被浓烟占领了。我和主任之间,都已经看不清彼此的脸。我呛了一口浓烟后,开始狂咳嗽,眼睛也几乎看不见了。主任下令:“逃吧!”

在拿出病人腹腔内的器械后,我和主任以及洗手护士,逃到了手术间的外走廊上,外走廊上,可以打开所有的窗户,相对来说,没有多少毒烟。此时的手术室,已经完全被毒烟占领。由于前面说的原因,只要机器正常运转,只要手术间不起火,全麻的病人,还是很安全的。

这个时候,我们就怕手术间停电,如果停电了,那病人必死无疑啊。为此,我们4个人,每过2到3分钟,轮流憋住气,冲进毒烟占领的手术间,去查看呼吸机有没有在正常工作,病人的各种生理指标,有没有异常……

消防官兵很快就到了。我冲进手术间查看病人的时候,一个全副武装防护服的消防队员,从内走廊上进入手术间,对我喊:“赶快撤离!”我跑到外走廊上才对他喊:“还有全麻病人,无法搬动啊,怎么撤离啊?”那时候,内走廊上都是救火的人,消防员可能没听到我的话,跑去救火了……

火势很快平息,手术间的毒烟,慢慢地褪去。当手术室的毒烟褪到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主任说,我们赶紧把手术做完吧。我们就继续开始做手术,不到10分钟,就结束了手术。但是,这最后的十分钟,却导致了我的身体的伤害。此后的一个月里,我天天胸痛,咳嗽,咳出的是黑黑的痰。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反复感冒,鼻窦炎也是那次事件以后出现。

事情过去了15年,滚滚毒烟从通风口里冲出来的那恐怖的一幕,曾经无数次在我的梦里出现……

手术室中,有大量的易燃物比如酒精、布类包和装修材料,有大量的助燃物,比如氧气,还有大量的火灾隐患,比如各种电器。意外总是会有,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要想完全避免手术室发生火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手术室火灾发生了怎么办?

2008年12月17日晚间,台大医院手术室发生火灾,医师被毒烟呛伤后撤离,处于全麻状态的食道癌病人烧伤后不幸去世。医院赔偿了1000万台币,但是社会舆论对于医生无奈撤离现场之举,大都表示宽容。

2011年8月24日晚间,上海宝山区宝钢医院手术室火灾,6名医护人员逃出来,正在接受全麻截肢手术的病人,因为无法搬动而身亡。医院赔偿多少,没有公开报道。但是,在场的所有医生护士,都曾经被带到派出所接受过调查。当时的社会舆论,是一边倒地批斗这些医生和护士……(各种批斗都在,大家可以去网上搜一下)。

这些年来,我查阅了很多医院或者手术室失火的报道,我观看了很多次医院失火的演习,越看,越觉得无解,那就是:

1.当火灾发生,正在接受手术的全麻病人,该如何安全撤离火灾现场?

2.当火灾发生,正在手术的全麻病人,如果实在无法搬离现场,医护人员能不能独自逃生?

3.当医院发生火灾,那些无法自己跑动的病人,你不可能全部带出来,那么,你会带走谁?带走谁,留下谁,如何能够达到公平?

你有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