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侠 CCDI 悉地国际成果研究部总监
话题一:空间与治愈结缘之路
人们意识到,也许治愈空间的改善能够对治愈行为本身产生良性的促动。
▲UW 癌症中心
▲雅各布医疗中心
▲卫理公会石栎医院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场所, 但医院的起源却与杀戮有着直接的联系。古罗马的军事营房被证明是医疗设施最早的起源之一,医技伴随着军事活动的演进,成为人类文明的一个自相矛盾的特征。医院的另一个更容易让人接受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神庙和修道院,患者出于对神的信仰前往某个空间以求诊断和治疗,同时也获得心灵的慰藉。于是,军事和宗教,成为贯穿古代医疗空间的两个重要线索。
无论是在物质层面还是心理层面,古代文明提倡让外在世界的治愈力浸染身心,医疗建筑最初的发展看似与城市没有必要的关联。尽管如此,城市类型学对现代医院的形成十分重要。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第一栋建筑是布鲁乃列斯基设计的佛罗伦撒育婴堂,它面向城市广场,具有很好的公共空间。用今天的视角理解,它更像一座妇幼专科医院。
18、19 世纪英国的医院有很强的市民参与性,它们显示出城市公共空间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包含着自信的建筑语言和空间的创造:它为市民所用,而不仅仅是为了医院事务。这是一种双向的转换作用:城市的公共空间从医院中获益,而患者、游览者和员工获得了丰富的设施选择。
现代医院的原型出现在19 世纪之后的城市化进程中:更多医院便倾向于选址在远离城镇中心的自然区域,设计有了更大的自由,并且呼应了自传染病传播现象被理解以来就存在的潜在信仰,即:生病的人要和健康的人隔离。
▲加州大学诊疗大楼车库设施
20 世纪之后,费用高昂的城市用地助推了远离城市中心的选址,私人机动车的普及和公共交通的滞后,造成了一定的环境问题,这本身与治愈提倡的可持续原则是违背的。
到了近代,医疗保健的工业化一度将患者与外部文脉隔绝,医院成为远离城市或者城市中的孤岛。如今,随着对治疗环境以及城市公共空间网络的价值重构,建筑师必须重新将医院定义为新的公共空间类型,并且与城市形成更有效的融合。所以,综合医院以及与此相关的城市设计具有不可低估的挑战性,这种挑战性来源于私密和公共的矛盾。实际上在每个医院中,健康的人要比患者多,他们的活动是对城市活力的延伸,并且有潜力帮助增加相邻区域的经济活动。
从城市意义回到建筑层面,“hospital”的词根可以追溯到拉丁语“hospitium”(原来表示为庇护所,后来演化为患者康复的场所)。这个词汇暗示着:医师和建筑师必须为患者提供住所,并保证最大程度的空气流通,以帮助他们尽快恢复。最流行的设计起源于在19 世纪中叶的英国:病房被设置为狭窄的长方形,它们和一些其他的房间一起由一条走廊连接,并随着对空气流通的关注成为一种标准。
在这种“标准”的进一步演化中,治疗和手术的进程对建筑形式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尽管它们都随技术和临床医学的发展而频繁地变化。医疗建筑极少成为先锋建筑师的实验作品,功能和理性会控制医院设计的方方面面:首先,住院病房构成了一个医院规划和体量中最大的元素之一,门诊部,手术中心,病房(护理单元)和服务部、流通部相互组合,进而形成医疗街和内部社区化单元。正是由于全世界的医疗建筑普遍采用严谨而保守的方式设计,它们关注治疗效率的同时,却牺牲了场所体验和形式感。
▲加州大学诊疗大楼
然而, 医院设计并不仅仅是排布功能和流线。上世纪60 年代“以患者为中心的医疗”使英美建筑师注意到了“以患者为中心的设计”的理念,似乎为“空间治愈力”赋予了心理学的依据。人们意识到,也许治愈空间的改善能够对治愈行为本身产生良性的促动。直到上世纪80 年代,“什么使人的体验感更好”才成为医院建筑设计真正的核心命题之一:例如空间品质、光线、声学和景观,以及我们如何通过更可达、更易通行的建筑来减缓压力,而不是无止尽的医院走廊。
无论如何, 创造治愈环境的努力暗示着一种新的趋势:与外在世界的连接和浸染身心的治愈力,正在通过建筑师的美好构想得以实现。如果要给它一个清澈的名词,我想可以称之为“空间治愈力”。
话题二:从循证医学到循证设计
“循证设计”虽然建议在关键问题(如确保患者与医护人员安全等)上参照复杂的科学证据做出正确决策,但其实并没有在任何程度上限制建筑师的创作自由度。
▲米尔斯半岛医疗中心
20 世纪的最后一年,美国医学会(Institute of Medicine)以它的一个里程碑式的报告震憾了医疗保健业。这个标题为“凡人皆有过”的报告,揭露了医疗错误造成的惊人的生命和金钱的损失。研究报告指出,进入21 世纪的医疗行业,应当向其他的产业(如航空、核能和建筑科技等)学习,运用“系统思想”从实证依据上考虑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而不是仅仅依靠专家个体的智慧积累。至此,“循证医学”成为医疗领域最重要的科学理念而被广泛接受。
循证医学最早期的概念来源于1972 年英国流行病学家ArchieCochrane《医疗服务疗效与效益随想》一书所提倡的以可靠的科研成果为依据的医学临床实践。1992 年, 循证医学(EvidencebasedMedicine)作为专有名词首次出现在医学杂志上。
几乎与此同时, 专注于医院领域的建筑师和建筑学者也日益意识到设计拯救生命、设计提升治愈的可能性,他们从“循证医学”发展出“循证设计”的理念。
▲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新大楼
德克萨斯A&M 大学建筑学院Roger Ulrich 教授通过为期10 年的随机对照试验,证明了环境对疗效的重要作用。他提出了循证设计的三个基本准则:强调医院环境应尽量使患者自如控制和调节环境条件(如灯光、噪声和温度等),鼓励社会支持与交往(如家人探访和陪护),提供适量且积极的视觉刺激。
综合来说, 循证设计(Evidence-Based Design) 是一种建立在循证医学和环境心理学的基础之上的研究方法,“循”的意思是遵循和依照,“证”的意思是实证和数据,即以可靠的科学方法和统计数据作为设计依据,并通过设计师、医疗机构、使用者等多方面的互动,寻找优化建筑性能的途径。2008 年,Ulrich 与Zimring 等学者总结了医疗建筑循证设计的目标:通过环境设计手段保证患者安全;通过环境设计手段提高患者康复效果;通过环境设计手段提高医护人员的工作质量。
为了实现这三个目标, 建筑师也在收集统计数据,从患者治疗结果、医疗人员调整率,到自然环境方面的数据。这些“证据”不仅可以为设计决策提供信息,而且能够帮助使建筑客户和团体信任设计方案,进而演变为一场广泛的创新活动:大量的数据是实现创新的关键,这与互联网时代的思维模式不谋而合。
▲马萨诸塞州总医院新大楼 6 层平面图
针对跨越世纪之交的最为重要的医疗设计概念,笔者想指出的是,“循证设计”虽然建议在确保患者与医护人员安全等关键问题上参照复杂的科学证据做出正确决策,但其实并没有在任何程度上限制建筑师的创作自由度。在“研究→取证→决策→设计→建造→评估”的循环中,从微观到宏观,从自然到人工,依然存在着大量的创新机会,对下一代医院产生深远的影响,循证设计是实现空间治愈力的重要理论策略之一。
▲布鲁克林输液中心
▲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卫生设施扩建
话题三:新一代实践中的空间治愈力
欧美医疗设施大部分遵照循证设计的基本理念,但从实施的效果中也可以看出,有关文化、艺术、情感的细节,正在不断地提升着空间治愈的品质和说服力。
▲NBBJ 在亚利桑那州设计的班纳门医疗中心,以一种“沙漠绿洲”的方式再现度假疗养的美学目标:安宁而与众不同,适应环境和利于快速建造的可持续性。
尽管现代主义建筑强调功能逻辑的程式,但即使在早期现代主义的实践中,对空间治愈力的研究也存在至今依然意义非凡的案例。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位于北欧的拜米欧疗养院曾经借鉴了东方园林对自然环境的取意。柯布西耶未能实现的威尼斯医院更是一次对城市性的探索。
▲HOK 在美国加州设计的蒙特利社区医院,以中心喷泉景观庭院连接遮阳避雨的半室外灰空间,创造出亲近自然的禅意,将新建筑的扩建与旧建筑进行情感融合。
这座建筑以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方式被分割、编织进威尼斯布满河道和道路的城市构架中,通过通道与城市连接的广场,以及垂直的功能分层,实现治愈空间与城市尺度的衔接。
▲意大利建筑师Emilio Ambasz 在威尼斯设计的奥斯比达尔医疗中心,将日照、内部景观、私密性和低噪音环境容纳在如植物园般的大空间中。
▲KPF 在休斯顿设计的卫理公会医研机构通过休闲酒吧将医学院与研究实验室进行联系,兼顾了医疗科研学术形象和空间治愈必要的轻松氛围。
▲著名的贝聿铭建筑事务所在美国纽约设计的米尔斯坦家庭心脏中心,更是为大都市中心区拥挤繁忙的商业环境中植入一个几近优美的扩建医院。
▲以医疗建筑见长的ZGF 事务所在美国华盛顿州圣·安东尼医院设计中,对自然材料的大胆拼接运用,创造出“林中漫步”的地域特色,可谓阿尔托在芬兰设计的帕米欧肺病疗养院的今昔再生。
▲德国建筑师Behnisch 设计的国家肿瘤中心展示出如城市般复杂的中庭空间,借以鼓励交往和创新,把顶级医疗实验室与一线病患护理单元结合在同一屋檐下。
▲Rafael de La-Hoz 在西班牙马德里设计的雷伊·胡安·卡洛斯医院,以戏剧性的造型和表皮设计,包裹出一个颇具保护性的、内向的、安详宁静的就诊康复环境。
▲ZGF 联合多家建筑师合作的芝加哥安·罗伯特·卢里儿童医院,在23 层的空中庭院,通过曲线玻幕带雕塑的入口大厅给家长和儿童亲切感和放松感,成为最受关注的都市高密度治愈空间之一。
进入21 世纪的欧美医院显然在建筑设计层面更为成熟,手法也更加丰富。如果将“空间治愈力”理解为循证设计在新时代环境中更好地与情感发生连接的概念,那么,我们看到这些获得成功设计的医院,在面向医疗体验的方向上更进了一步,它们不仅循证,而且更加艺术,更加绿色。
在这些国外优秀案例中,至少存在下面一些相对通用和集中的策略可以为我们所参鉴,它们都已得到了反复的验证,并且还在不断创新:
①加强对社会公共性和城市性的研究(获取与城市构架和空间的连续性);②动线设计为不同人群带来更好的复合体验(包括被治愈者和健康人群);③提升医疗建筑的光学和声学品质(包括日照、采光、低噪声和私密性);④注重等候和连接空间的场所营造(创造安静舒适的室内公共空间和灰空间);⑤注重景观设计及其心理学价值(实现完整的因地制宜的户外景观)。
这五个方面相辅相成,共同决定了一座21 世纪医疗设施应该具备的品质。
实现这些品质并不一定意味着高额的投资和漫长的工期,它可以因地制宜地在发展中国家找到最适合的解决方案。
编辑:侯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