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晓赛
北京建筑大学副教授、中国医院协会医院建筑系统研究分会委员
医疗建筑的优劣, 与每个人休戚相关。苏珊·桑塔格在她的畅销书《疾病的隐喻》中谈到:“每个降临世间的人都拥有双重公民身份,其一属于健康王国,另一则属于疾病王国。尽管我们都乐于使用健康王国的护照,但或迟或早,至少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被迫承认自己也曾是另一王国的公民。”当我们暂居“疾病王国”时,就免不了与医疗建筑打交道。
苏珊·桑塔格
尽管“疾病王国”有之已久,但近现代意义上的医疗建筑却直到18世纪晚期才开始在西方国家出现,19世纪中叶随“医务传教”“移植”到我国。当代,医疗建筑不仅为医生提供了救治病人的便利场所,也为社会提供了隔离传染病患、保障公共卫生安全、开展医学教学活动和医学研究等功能。因此,医疗建筑被视为人类社会三大福利设施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居住设施和教育设施),广受各国政府重视。
要知道,医疗建筑的好与坏,不仅影响“疾病王国”居民的就医心情,还会影响他们康复的进程。1984年,美国德克萨斯A&M大学的罗杰· 乌尔里奇(Roger Ulrich)教授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历时10年的研究成果《窗外景观可影响病人的术后恢复》。根据随机对照试验,他发现病房窗外有自然景观的患者比窗外只能看到一堵砖墙的患者所需的康复时间更短,即医疗建筑环境设计的优劣对患者的住院时间、所需止痛药的强度和剂量存在影响。
罗杰·乌尔里奇
除此之外, 还有哪些评判医疗建筑优劣的标准呢?医疗建筑对“疾病王国”中的居民还有什么其他影响?在医院建设实践中,想必很多建设决策者都曾问过类似问题:最先进的医院设计(50年不落后)是什么样的?最先进的医院就是好医院吗?等等。但是要想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像罗杰·乌尔里奇(Roger Ulrich)教授一样,运用严谨的科学方法,探寻研究医疗建筑的答案。
南丁格尔式医院
南丁格尔式医院病房内景
基于研究进行设计是当代全球医疗建筑的发展趋势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多依靠常识做事,这些常识既可以习得、也可以通过经验积累或观察获得。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很多专业领域能够获得长足发展,就必须依靠科学研究。例如医疗领域,许多伟大成就都是建立在大量的科学研究基础之上,甚至法律还规定了药物公司在新药上市之前必须开展一系列严格的试验和研究,以证明该药物安全且行之有效。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英国流行病学家阿奇·科克伦(Archie Cochrane)就曾大力提倡使用严谨的研究方法、可靠地科研数据进行医学临床实践,并在此之后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循证医学”(Evidence-based Medicine)也成为了专有名词出现在大众视野。
由于医疗建筑具有用户群体特殊、功能性强、全寿命周期四季不停休、24小时持续运转等特征,因此它不仅仅是一栋建筑物或是一项建筑设计作品,更是一个鲜活的有机体。它由“一群人”运转,为“另外一群人”提供服务,而这“另外一群人”,多数是身心虚弱的患者,或因亲人病情焦虑不安的陪侍者。此外,早在1911年,就有人谈到:“一间手术室,更像外科工具而不是建筑物。”医疗建筑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包括卫生流程、环境条件要求和医疗设备集中的功能空间,如手术室、重症监护室、影像诊断科等。综上,我们常见的建筑学衡量标准在医院建筑中是失灵的。
并且仅依赖建设常识、参观考察和个人经验积累的“非理性”的建设方式是医院功能运行低效、安全事故频发的根源。因此很有必要遵循特定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围绕医院建筑、设计过程、建设体系开展科学研究,为医院建筑设计提供有效信息和方法。
当代发达国家的医疗建筑均基于医疗建筑研究的理性发展。例如,美国提倡“循证设计”,要求设计过程中建筑师与甲方通力合作,认真审视、借鉴现有研究成果,据此进行设计决策。英国为了制定未来20 年的医疗建筑发展战略,基于医疗保健业和建造业发展开展医疗服务规划组织和医疗建筑设计建造问题研究,最后建议医疗机构应打破各自为营提供医疗服务的传统模式,通过社会协作来保障民众健康。荷兰则从人性化康复环境需求出发开展研究,认为分散化的小型医疗设施将成为未来发展趋势,传统大型医院功能将在2025年左右分散到城市各类小型专科诊所和养护等设施中,在此基础上催生了“ 核心” 医院、“ 大爆炸”医院的设计概念。
“大爆炸”医院设计概念
“核心”医院设计概念
医疗建筑研究者的来源
如果曾参与全国医院建设大会(CHCC)等国际知名会议,就会知晓,在万众瞩目的论坛上,那些星光熠熠的医院建设专家不仅包括卫生政策制定者、医院基建管理者和医疗设计师,医疗建筑学者也是必定会被邀请的专家团队。
那医疗建筑研究者来源于哪里呢?以英国的医院建筑学者为例,广义的医疗建筑研究工作者指建筑师、制造商、研究者、政府和医院业主,而狭义的医疗建筑研究工作者则是指研究文献、方法论、设计工具、设计与建造程序、历史与未来趋势的人群。
英国医院建筑设计研究分类
就世界范围而言, 医疗建筑研究工作者有些来自专业学术机构, 如英国国立医疗建筑研究所(Medical Architecture Research Unit, MARU);有些来自高校学术团体,如设立在美国德克萨斯A&M大学的健康设计中心(Center for Health Design,CHSD);还有些来自政府机构、民间行业组织、医院(医生、护士)、企业(建筑设计院、医疗工艺设计公司、工程咨询公司);甚至包含有历史学家、统计学家和会计师等不同行业的人才。
表1 10 类英国现代医院建筑设计研究
而研究经费主要来源有三种:第一,政府机构的研究资助。获该类资助的研究需紧密结合并依从国家卫生政策的导向。第二,独立慈善基金组织的研究资助。如英国的南菲尔德信托基金(Nuffield Trust) 和国王基金(King’s Fund)等,作为政府类研究的重要补充常被政府使用,以指导建设。第三,来自学术团体、大学、企业和国外研究机构的研究资助。
医疗建筑研究基于实践
医疗建筑研究多针对建设实践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而开展探索。例如,英国的医院建筑评估发展就是源自对实践的质疑——许多人怀疑医院规划设计的实际效果,但是很少有人去验证、研讨这些想法。为此从1965年始,英国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对医院系列性的评估工作,以检验医院建筑设计的实效性。尽管1962〜1969年间约有13项评估研究,但大众仍觉得与医院建筑和设备系统的巨大投资相比,医院规划设计的实践功效研究投入微小。再如,以笔者主持的曾获2016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的研究项目《城市综合医院预防犯罪设计方法研究》为例。基于医院常见的盗窃治安事件、安防管理的设计缺失以及不同程度上因医患纠纷引发的口头或人身攻击的恶性事件,展开了深入研究并致力于成果的应用,以推动医院建筑安防设计的发展。
事实上, 医疗建筑研究的蓬勃发展离不开社会环境的支持。英国在二战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医院建设,初期也曾面临“怎样才能建设50年不落后的医院”、“什么是好医院”的疑问。但在1948年后,英国实行了全民医疗体制,医院从建设到运营的全生命周期所耗费的资金将由政府从税收中支付。当面对实践需求时,为保证所建医院社会效益的最大化,英国政府“自上而下”开始积极推动设计研究的开展和实验项目的建设,最终走向了设计以研究为先导、研究面向社会需求的理性发展之路。
医疗建筑研究应用于实践
研究借助理论推广、政策制定、实验项目建设及设计规范制定等广泛影响着实践。一些职业医疗建筑师,也会主动学习研究成果,并将之应用到自己的设计实践中去。研究的应用对于医疗建筑的良性发展至关重要。医疗建筑研究的运作循环如下所示:政府和医院业主应社会医疗需求投资医院建设,而医院建设需求推动了建筑设计的发展;设计的实践需求又激励了实用研究和理论型研究的开展,之后政府基于研究成果制订政策、标准和建设指南等并将其进行实践推广,以此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例如,英国在1973年石油危机后启动了低能耗医院的研究工作,并为此新建了两个实验项目,分别是圣玛丽(St Mary’s)医院和旺斯贝克(Wansbeck)综合医院。在建成使用后, 于1993-1997年间,研究团队对两家医院进行了持续两年的使用后的能耗评估,同时出版了六本研究报告。并在2002年发布了评估工具NEAT(NHS Environmental Assessment Tool)。该工具于2008年7月被《绿色医疗建筑评估手册》(BREEAM Health care)(这是世界最早的绿色建筑评价标准)取代,该手册至今已经过多次修订,覆盖了从设计到施工的全过程,强有力的保证了“绿色医院建筑”研究成果的实施。
但在我国,以“移植”西方经验为发展基础的医院设计实践,不仅耗资与投入严重失衡,并且设计研究也得不到重视,医院建筑一直处于“非理性”的发展状态。若读者了解了医疗建筑研究的重要性和与自身发展的相关性,期望当再次遇到医疗建筑调研时,能伸出相助之手,将在“疾病王国”的居住体验写进调查问卷与访谈提问中。笔者在此感谢!
医养环境设计杂志编辑: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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