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故事

  人民中路318号广州市儿童医院大院里,矗立着一座中西合璧的老建筑。大楼的位置就在医院的正中央。然而,尽管大院日复一日的人来人往,却很少有人留意到这座建筑的恢弘大气:红墙绿瓦,古色古香,结构庄重而精致,恍有殿堂之质感,复似院校之书卷气。但话说回来,这座楼房的布局还着实有些奇怪:儿童医院的门户本是朝西向着人民中路,而这座老房子竟坐北朝南。其中的渊源,还得从它的身世一一道来。

  古楼无人识 曾是洋医济世所

  在成为儿童医院以前,这座楼房已然几易其主。房屋最早的主人,是美国医生达保罗。达保罗从20世纪初来穗行医数十年,颇有令名。他待人接物和蔼可亲,患者贫富一视同仁,甚或私解钱囊周济穷人。因达保罗善守隐私,故不少患者无论病情心事,均以诚相告。对于时务,达保罗也多有涉足。民国初年,达氏就曾为广东政府捐赠六千军饷。抗战期间,他还亲领医护人员赴上海前线救治伤兵。

  达保罗对广州西医事业发展,也有不可抹煞的功劳。达保罗在穗期间,常常资助青年医生留学。1909年,他与江孔殷、钟宰荃、梁恪宸、潘佩如等人筹办广东公医学堂,是中山医学院的前身之一。学堂附设公医院,达保罗任院长。1928年,达保罗去职,偕眷属于惠福路妇幼医院设达保罗医务所。1933年医院迁至官禄路(今观绿路)30号,更名为达保罗医院。

  由于医院为员工提供丰厚收入,达保罗本人医术亦名声远播,因而业务蒸蒸日上。当时慕名求诊之人,以达官贵人居多。医院也常有讨教医术的拜访者,时人谓之“其门若市”。不久抗战爆发,广州沦陷。达保罗夫妇因是外侨,坚持留守,医院也免遭轰炸和骚扰而得以保全。但好景不长,1940年达保罗去世,之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汪伪政权将大楼列作敌产,医院被迫歇业,改成伪广东省政府卫生处。达妻也沦为俘虏,囚于日营。抗战胜利后,医院先被接收为广东省政府卫生处,后交由达保罗养女达瑶辉复业,但因经营不善,医院难复旧观。解放后,物业为市卫生部门接管。1953年广州市儿童医院正式开业,门面也从观绿路改为丰宁路(今人民中路),遂成今貌。

  匠心运奇思 红墙绿瓦双辉映

  据院方透露,达保罗医院的大楼约建于1930年代。现存的红楼楼高四层,乃是当年达保罗医院后座,用作留医病房。根据当年文献叙述,医院除此之外还有两层高的前座,作为医院门诊、药房与办公大楼。两座楼房均是三合土钢筋建筑,中有花园相隔。医院前座约在1980年代已被拆除,为现代化的门诊大楼所取代,而花园位置也恐不可考。

  从后座建筑现存的规模,不难想象医院曾经的盛况:楼身以红砖砌作,庄严典雅;屋檐均由绿瓦铺成,圆瓦当上有“延年益寿”字样,滴水瓦则以花纹作饰,雍容华贵;下设斗拱构件,精巧细致;天台四周列起水刷石中式栏杆,阁楼还飞出两只琉璃瓦的龙吻兽,又有小龙擒于其上,此谓“教子飞天”,飞扬不凡。红楼的建筑特征也非一味拟古,有不少破格之处,如阁楼宋代风格的十字歇山顶就配上了西洋的老虎窗,两者相得益彰。可见设计师匠心独运,别有奇思。

  医院的内室陈设也来头不小。室内楼梯采用意大利批荡,大厅地板则采用比利时的花地砖,而铜制扶手也是当年规格,气派奢华,而又耐磨经用,易于打理。大楼建成时就配置了电梯间,电梯由瑞典进口。红楼各室设备完善,均有冷热水龙头、洋瓷面盆,家具也多采用进口名贵沙发、柚木衣柜等,医疗器材均属舶来。据说国民党接收时,点算了五六天还弄不清楚其中有多少宝贝。

  修旧难如旧 文保似有却还无

  自从新的门诊大楼落成以后,红楼内部便为一些较小的科室和办公室占驻,主要用于行政。据儿童医院有关人士介绍,目前楼宇质量仍然良好,还没有出现墙体或地面开裂等现象。然而,毕竟红楼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风雨,不少外墙构件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房屋也不时出现漏水的状况。有些裸露的钢筋已经出现松脱,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显得特别危险。对此,院方暂时予以加固或拆除,以待将来进行整体翻新。

  大楼的整体翻新计划,医院已经筹备多年,也征求过专家的意见。但遗憾的是,由于资金短缺等缘故,目前还只停留在草案阶段。由于时隔多年,目前达保罗医院的图纸只有三张,而儿童医院留下的历史图片也很少,当年建材更难觅见。修旧如旧,只能停留在理想的阶段,更多时候只能凭感觉进行修缮,采取相似的建材予以弥补。

  广州大学岭南建筑研究所所长汤国华表示,达保罗医院与同时代的陆军总医院一样,都是代表当时典型建筑风格的佼佼者,应登记为不可移动文物。然而,就红楼是否已列作或计划列作文物,仍是众说纷纭。儿童医院方面称,市文物局曾有口头承诺,将此建筑纳入文物保护,也不允许院方拆除大楼或对大楼外墙进行改动。但记者向广州市文广新局了解到,由于条件不符,这座建筑并未纳入第三次文物普查线索。而规划部门现正对广州市历史建筑进行普查,这些未纳入普查线索的建筑材料,将有机会供规划部门参考。

  幕后故事

  探寻旧建筑也须“更上一层楼”

  达保罗医院的发现,是三年前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的刘伟伦在“发现广州”小组一次踩点过程中的偶遇。他在诗书路无意中窥见儿童医院的大院里,竟藏着一座大气而古雅的建筑。在狭窄的长廊里,刘伟伦举头仰望,只能看到这座庞然大物高高的墙体,而对它的顶部一无所知,可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刘伟伦的好奇心告诉他,这座旧楼的身世一定不凡。由于无法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一时未再深究,却一直成了他心中的一个谜团。

  今年,随着规划部门对广州历史建筑全面普查的进行,刘伟伦再次组织队员走近这座高耸的建筑。登上附近另一座建筑作为制高点,他们惊喜地发现,大楼顶部绿瓦盖顶,宛如一顶帽子,而且结构完整,工艺精致,大隐隐于市。看来探寻旧建筑,也须“更上一层楼”。

  但仅仅登高望远还是不够的,要弄清楚一座老房子的身世,还得从故纸堆里刨根究底。刘伟伦和他的伙伴们从文史着手,进出诗书街的有关部门,也访问了一些街坊,渐渐查证这是达保罗医院旧址。在越来越多的调查取证下,老房子的文物价值也慢慢显露出来。

  真相浮出水面,组员们的关切也变得日益强烈。但遗憾的是,这座建筑在过去为政府部门忽略了,而直到如今还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如果说历史是一条河流,那么文物就是遗落在河里的一块瑰宝,掩藏在冲刷而来的层层泥沙之中。时间是不等人的,文物保护就是与时间对抗的工作。但文物保护也不只是简单的发现,还需要一步步从历史的淤泥中发掘并还原真相。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并不是文物保护工作的最终目的,却是必要的手段。如果没有应有的维护,再多的考究也可能终归徒劳无功。只有当制度和物质条件落实到位,重见天日的瑰宝才得免再遭遗失、掩埋、毁坏,我们也才能无愧于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