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峰:设计和艺术都在探讨生活传递思想

只要能有一点打动自己,就是好的设计

设计自己的家时,最基本的要求是在里面生活会感到舒服放松,然后能够带来一些可能性和想象力。我不太注重风格,就像做菜一样,味道可以很综合。我的口味比较杂,喜欢把新鲜的和古老的东西混在一起。我的评判标准里没有,只要能有一点打动自己,就是好的设计。特别是艺术、设计,我以前也说过,它们不是体育竞赛,可以分得出第一名、第二名,生活亦如此。比如你很难说哪一个朋友或学生是最好的、最漂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

 

设计跟艺术其实是一回事,都在探讨生活和传递思想

以前我对设计一点都不了解,充满了误解,认为设计就是一个商业项目,为了完成甲方的委托而做出来的东西。97年儿子出生,在家照顾他期间,我开始对建筑着迷,除了写小说就是看建筑方面的书。次年,为了新成立的建筑教育系去苏州考察,第一次亲眼看到私家园林,感到很震惊。中国的园林不像西方的园林那样一眼望穿,而是像一幅卷轴画,慢慢打开来才得以窥探究竟。从园林设计到对建筑史的学习,逐渐接触了许多设计师,开始发觉设计跟艺术其实是一回事,都在探讨生活和传递思想。

 

创作本身就是娱乐,随时随地想到就做

  我把生活和创作融在一起了,创作本身就是娱乐,随时随地想到就做,它不像别人那样,工作久了觉得很累,需要放下来好好休息。比如有一次在云南旅行,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同把一本书编好了。单纯的旅行或工作可能都有点寂寞,混在一起更有趣。而当时在束河,我们也遇到了一个纳西族的工匠,我对他那套制银工具很感兴趣,于是系列首饰《枯枝败叶》也在那个旅行中产生。

 

今天的潮流并不是奢侈,反而是破旧、回收、再利用

我曾做过一些批判时尚、奢侈品的创作,如2011年的作品《金狗屎》。其实个作品的原意很简单,当时有报道说中国已成为全球奢侈品消费第一大国,而其实,奢侈品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不熟悉的。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艰苦朴素”,崇尚和消费奢侈品时是在模仿别人,是想成为他人,过他人的生活。在香港、巴黎等地方的奢侈品消费场所,针对中国人的“限购”频发,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得到的却是歧视和不尊重。这是一个扭曲的价值观,也就难免显得有点笨拙和不自信。其实今天的潮流并不是奢侈,反而是破旧、回收、再利用,刚好跟我们儿时的价值观吻合。我们根本不需要模仿他人,做回自己就是最时尚的,我们正好赶上了。

 

每个人都像一棵树,如果学会了自己主动吸取营养,就能慢慢长成大树冯峰:设计和艺术都在探讨生活传递思想

我所带领的实验艺术系是2010年新成立的,未来学生们要从事的行业并没有界限,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可能性很宽。而现在很多生毕业以后做的东西也跟大学里学的专业无关,像我们这个专业就更是这样。选择什么职业是自己的事,即使去卖猪肉又如何?卖猪肉也可以卖得很精彩、很有想象力。如果非要说对学生有什么期许,我希望他们在大学四年中能形成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和工作方式,形成善于吸收营养的方法,希望他们一生都在学习。每个人都像一棵树,如果学会了自己主动吸取营养,就能慢慢长成大树。

 

像鲁滨逊一样把生活环境当做荒岛学习利用身边任何东西开始快乐工作

在很早的时候,那时我刚从大学毕业,我就告诉自已:要让自己像鲁滨逊一样,把你的生活环境当做是那座荒岛,然后,学习利用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开始生活和快乐工作,锻炼自己做到这一点。那样是不是艺术,其实没关系。如果有一样东西连生活都不是,即便它叫艺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喜欢看书,书的种类看得也很杂。小说的话深受大学时期的老师陈侗的影响,都跟文学史有关,比如阿兰·罗卜-格里耶的《重现的镜子》、苏珊·桑塔格的《我,及其他》等;欣赏的设计师有柯布西耶、密斯、马克·纽森等。我在很多所欣赏的人身上看到了不同的人生和生活的可能性,他们之间的共性是都很精彩很独特,就像花园里有无数朵美丽的花,但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实验艺术系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 冯峰

 

    冯峰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实验艺术系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1991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自1991年开始从事艺术教育工作,同时进行当代艺术、实验设计、小说等多个领域的艺术创作。艺术作品曾在美国、英国、法国、韩国、日本等多个国家展出,并在巴黎、北京、广州、深圳、香港等地举办个人艺术展览。2010年西安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标识性建筑宣政殿、紫宸殿——“时间的宫殿”的设计者(与澳大利亚IAPA合作)。2008年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盛宴:冯峰作品FENG FENG WORKS:1993-2008》。

 

 

文图赏析时间中的宫殿

          作者/ 冯峰

 

我是后来才知道有关大明宫的详细历史的。

介绍唐大明宫的纪录片是这样描述的:“1957年,中国西北,陕西省会西安的城市边缘一个长满荒草的地方,考古工作人员正安静有序地工作着。新中国成立不久,百废待兴,几乎没人关注这些挖掘黄土的人,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竟然掩埋着一座空前绝后的宫殿群。锈迹斑驳的文物陆续出土,残砖碎瓦不断被运走,一个沉睡了千年之久的大唐帝国皇宫——大明宫遗址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冯峰:设计和艺术都在探讨生活传递思想

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大明宫“广三里,纵五里”。现代考古数据表明,大明宫的总面积为三百二十公顷,五千两百多亩,将近五百个标准足球场大小是今天中国仅存的皇宫——紫禁城的四点五倍。金铁木导演在他的史诗纪录片《大明宫》中的解说词里做了这样的比较:“凡尔赛宫的大小只不过是大明宫的三分之一,大明宫的面积相当于十二个俄国的克里姆林宫,十三个法国的卢浮宫,十五个英国的白金汉宫……放在世界范围内比较,包括那些已经变成废墟的皇宫、完全消失的皇宫在内,也没有一座在规模上和大明宫相提并论。”也许这种比较略显得牵强,但他的另一段解说词倒显得尤为中肯:“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从来没有一个朝代像大唐那样,留给后人无穷的想象……”自大唐帝国消亡之后,时间过去了一千一百多年。今天,大明宫只剩下两个巨大的土堆,孤零零屹立在西安市的北郊。一座土堆是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的遗址,另一座是皇家宴会厅——麟德殿的遗址。行走在巨大的遗址上,你仍然很难相信,如此高大而宏伟的宫殿真的存在过。

含元殿、宣政殿和紫宸殿,分别为大唐的外朝、中朝和内朝。盛大的庆典一般在含元殿举行,而宣政殿是真正的权力中心。宣政殿在含元殿以北三百多米,是大唐皇帝召集官员听政、与官员一起议政的地方。涉及帝国事务的重大事件一般都在宣政殿讨论,关乎帝国大业的重大决策也都在宣政殿颁布。紫宸殿在宣政殿以北,是大明宫中的第三个主殿。紫宸殿属于内朝,对于当时的官员来说,能够在大明宫的紫宸殿受到武皇后召见,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据考古数据,宣政殿纵六进,阔十一间,大致70米长,30多米深,高24米左右。紫宸殿纵六进,阔九间,大致60多米长,30多米深,高21米左右。

公元663年6月5日,大唐的第三位皇帝——唐高宗李治和他的皇后武媚娘——也就是之后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女皇帝的武则天迁入大明宫。公元664年农历正月初一,这是大唐的新皇宫——大明宫落成后的第一个元日。元日的大朝会是帝国最为隆重的庆典。许多唐代著名的诗人杜甫、岑参、贾至、白居易都曾经对这一盛大的早朝做过描写。随着大唐帝国的消亡,大明宫渐渐变成了废墟,并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我们依然可以从那些美丽的诗文中窥探到她模糊、远去的背影。

大明宫见证了大唐帝国前所未有的荣耀,也目睹了她的衰落。历史跨度达两百多年。

1957年,在大明宫毁灭之后一千零五十年,考古人员发现了这座沉睡了千年的宫殿。自发掘以来,大明宫的考古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2008年,在大唐帝国消亡之后一千一百零一年,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保护与改造工程启动。 

2009年底,我和麃麃的《用不用:冯峰和卢麃麃作品展》在广州的扉艺廊展出。展览期间,我的朋友建筑师邵菱介绍澳大利亚IAPA建筑设计公司广州分部的负责人彭勃给我们认识,并问我们是否有兴趣加入他们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因为他们遇到了问题。在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这个项目中最核心的两座中轴线上的标识性建筑——宣政殿、紫宸殿的复原设计方案几度被推翻,最终他们希望通过艺术家的介入去寻找观念和方法上的突破。我回答他们说,只要是我没做过的又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我都有兴趣想试一试。

大约两周后,我有了一个完整的想法,并和我的学生仰民、杨小满、杨义飞一起制作了一个概念性的方案。

几天后,IAPA的负责人打电话邀我和他一同去西安提交方案。接到电话时,我和麃麃正在香港的赛马会艺术中心布展。那是一个粤港两地二十几位艺术家的联展,展览的名字叫《CANTON CANTON:一种地方性的博物志》。我安排了作品的展示方式给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然后就匆匆赶往西安。那天下午,西安方面说:“我们想找的正是这样的作品。”最后,我的方案《时间中的宫殿》在最后的三个方案中胜出。

晚上,我发短信给麃麃,告诉她,我们胜出了。她回短信说,“恭喜,但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晚餐。”

我的方案大致是这样的:首先,我们放弃了建筑的手法,不搭建,而是在指定的地点(原宣正殿、紫宸殿的遗址上)种植树木。在七十米长,三十多米宽,两千多平方的宫殿位置上种植树林,然后,将茂密的树冠修剪成考古复原的宫殿形状,待枝叶茂盛时,宫殿的形象渐渐模糊、消失,之后再通过修剪的方式使建筑的形象重现。以一年为单位,周而复始,时隐时现。

在这里,建筑是一个时有时无的形象,是一个不断生长中的建筑。 “时间性”在此发挥了巨大的表现力——四季、色彩、生长、阳光、新芽、密枝、落叶、枯枝、鸟巢、积雪……将以与自然最贴近的方式诠释关于大明宫的一切:

一、将树林修剪成大明宫建筑的外形。

二、时间、季节的变化,大自然和树木的生长,是这座建筑的基本材料。

三、建筑在存在与消失之间给了人们贯穿古今的想象。

冯峰:设计和艺术都在探讨生活传递思想

大明宫消亡了一千多年,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形象,可以说,任何一种百分之一百的复原都必定是错误的。它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和模糊的历史记忆之中。这个方案正是把人们的这种想象很好地保护了起来。任何一种虚假的复制都是对人们的想象和历史记忆的粗暴的破坏。

历史是不可回逆的。

我们把修剪树枝看成是一个怀念历史的仪式。我们可以想象,也许由二十几位剪枝技工在升降机上持续工作半个月,或者是二十几天,远远望去就像是虫子在蚕食一片树林,宫殿的形象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地显形。我想,那应该是发生在西北四季分明的秋末冬初。接下来的落雪,会使整个宫殿看上去肃穆而壮观。

春天来临时,树枝的嫩芽会融化整座宫殿的轮廓,就像是一层刚刚长起的茸毛。到了夏天,茂盛的枝叶把宫殿的轮廓冲淡,建筑的形象被淹没在阳光和树林中,就像是隐去的历史。秋天,在西北是色彩的季节,混杂的树种开始呈现出丰富的层次,然后是令人迷醉的落叶,满林枯枝,鸟巢显现……当枯叶落尽,冬天再次来临前,是修剪树枝的节日。建筑形象再次突显,从有变无,又从无到有,每年的变化周而复始……

其实它不是建筑,因为它没有一刻停止过变化和生长。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它更像是一部电影,一部播放一年的电影,但当下一场播放开始时,它却已经变成了上一场的续集……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讲述着大自然的生长和历史的变迁。

它是一个用时间筑就的宫殿,同时,用时间讲述着传奇宫殿和宫殿的传奇。

它就像是,博尔赫斯的小说《沙之书》。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你每次翻开的那一页,下一次都无法重新找回……,它像时间一样流过,却几乎没有尽头。

如果我们用一年的时间每天固定拍摄这座宫殿的形象,那么,这365张照片将使我们清晰地看到这个建筑形象的变化。第一张和第二张你可能看不到任何变化,就像是在看同一张照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化开始显现出来。如果把这365张照片制作成明信片,并在上面打上日期,那么,每一位游客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和自己或者亲人相关的日期,并且把它寄出去,而这个关于宫殿的传奇故事也就随着这张小小的卡片漂洋过海进入到千家万户。

如果,我们再把这365张照片合成为一段2、3分钟的影像,将让人们在瞬间感受到形象的隐和显,同时看到生命的循环和历史的沧桑。它不由得让我们去思考历史和生命的意义。

那些被修剪下来的树枝,也同样承载着历史的含义。我们可以把剪下来的树枝截成小段,打上时间,人们可以把每年修剪下来的树枝样品带走,带到世界各地去,带到自家的书架上,或者是朋友的窗台前……。人们带走的不是一个复制的纪念品,而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是这座宫殿原身生长的一个鳞片;同时,也是对这座宫殿的记忆,对历史的怀念。它是一把可以打开记忆的古老而神秘的钥匙。

一段干枯的树枝也可以讲述这座古老宫殿的传奇故事。

这无疑是一个迷人的故事。是一个用生命的生长和延长讲述的故事,是一个真正活着的建筑,或者,它根本不是建筑,而是一件公共艺术,其实它也不是什么公共艺术,它就是一个生命体,一片生长的树林;但,它并不是一片普通的树林,因为,这片树林和人类的文明、和一千年前的一个帝国故事连在了一起。 

方案完成后,我一度非常期待它的建成,但后来我开始意识到,它的建成只是它的诞生的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不知道。也许,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2010年的8月,我收到了建设中的宣政殿和紫宸殿的照片,尽管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它的尺度感还是让我感到了震撼。差不多就在同时,我也看到了网民对大明宫事件的一些评论。从我开始计划和形成这个方案到十月建成开园,不到一年的时间。当时,几个看过方案的朋友都说它不大可能被政府接受。但我想,今天的中国也许是最具有实验性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出现新的文化形态的地方。她的特殊性是不可复制的。她极有可能生长出一种全新的文化,这种新文化既不是西方的也不是古老中国的,但同时,她既包含了西方的也包含了中国古代文明的这么一种崭新的混合文化。她是在实验中生长出来的文化。在她之前并没有完整的经验可供参照,她只能在实验中发生。也许,实验性正是今天这个时代的特征。

我们无疑是处在一个探索和变化的时代。中国的确在改变,但有些东西并未改变,或者是正在改变中。她需要时间,她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像这座变幻不定的建筑,它的美丽是需要时间和生长来展现的。生命的局限是,每一个人只能亲眼目睹这无尽的时间长河中的一个短暂的片段,而幸运的是,我们可以想象,通过这个小小的片段去想象和理解那个恒久的过程。(文章原载于广州美术学院校刊《美术学报》2010年4期)


注:本图文完全属于全新编辑整理,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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